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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盏灯毛韵珂、毛剑秋父女旧闻

陈定山 梨園雜志 2022-07-30

今日推送之《七盏灯毛韵珂、毛剑秋父女旧闻》录自《春申旧闻续》,作者陈定山,工书画,兼善诗文。他幼时因随长辈历练,得以结识了旧上海许多社会名流,耳闻目睹了上海滩名流们的种种过往,对旧上海掌故烂熟于胸,信手拈来,《春申旧闻续》是陈定山的掌故随笔,为《春申旧闻》续集,描写旧上海文人逸事、艺坛杂俎、风俗市情、社会秘辛、菊坛掌故、勾栏风月、黑道传说等等,一应俱全,引人入胜。


七盏灯毛韵珂


 在梅兰芳未到上海以前,梨园行中有二位名旦,红极一时,一个是小子和冯春航,一个是七盏灯毛韵珂,毛韵珂出身梆子花旦,和小子和同台于十六铺新舞台时均为童伶。但他绝顶聪明,不但梆子、皮簧、花旦戏他应有尽有,三生(老生、武生、小生)也一门抱。当时电灯尚未大明,名角出台则添挂煤气灯一盏,伶人艺名有号一盏灯者,即原因于此。毛韵珂出台,台上乃挂煤气灯七盏,一时光耀夺目,台风之健,可想而知。韵珂面微凹,吃舌,而一装粉墨,神俊焕发,两个大眼睛,乌黑溜溜的,一出《阴阳河》,足下跷工,肩上灯担,配着一双鹘伶睩佬的溜溜大眼珠满台飞转,真有迷阳城、惑下蔡的本领。其时孙菊仙当领班,后台子弟都管教得非常严肃,对于毛韵珂、冯子和尤其爱护备至,二伶亦束身自好,文质彬彬。我常随侍先君到新舞台后台去,那时是个大热天,有两个眉目俊秀的童儿,双打着热手巾,替我父亲擦背,后来才知道就是小子和与七盏灯。


七盏灯时代之毛韵珂


 毛韵珂幼受熏陶,长而驯雅,在梨园行中是最有私德的一个。民国三年,我们住在霞飞路大安里,左边紧邻正有一家住宅,在大兴土木,美轮美奂的毛公馆。等到搬进来,才知道就是七盏灯毛韵珂。伶人以包银积攒,而能造这样华贵的住宅,除了梅兰芳在北平的缀玉轩之外,在南边除了毛韵珂就无有第二人了。

 其时名已不叫七盏灯而叫毛韵珂了,新舞台搬到九亩地,他和冯子和还是很红,但已改唱小生的时候多,冯子和唱秋香,毛唱唐伯虎,夏氏兄弟的华大华二。唱《新茶花》,冯子和的茶花女,毛韵珂的陈少美,连台十几本,真把城里的乡绅、洋场的才子、名闺秀嫒、北里花枝全看迷了。新舞台得风气之先,他们排了不少的新戏,《拿破仑》一剧尤为叫座,毛韵珂饰约瑟芬,轻纱雾縠,一举一动,真乃仪态万千。毛后转隶大舞台,新舞台约瑟芬一角由冯子和承乏,已稍逊色,后归赵君玉应工,美则美矣,但仪态大方,更逊于冯,正如羊欣草书,不免有些儿婢学夫人的样子。


毛韵珂戏装照


 毛韵珂在大舞台也是很红的,但《阴阳河》《紫霞宫》《红梅阁》一路,都归贾壁云应工。贾的美媚,也是风靡当时的,有北梅南贾之称。当年的青衣戏是冷门,毛韵珂索性搁起旦行不唱,专唱连台本戏里的骆宏勋。扮相美俊,身手利落,和《三笑唐伯虎》的风流萧洒,一味书毒头脾气完全两路。连台二十四本《宏碧缘》,亦因之大红。但毛已渐过中年,后来,连小生戏也不常唱,而唱老生戏的《空城计》,老旦戏的《钓龟》《行路》。艺术是个全才,终因为唱惯花旦的人,孔明、康氏脸上多抹了一点粉,叫人看了,有些儿杂。毛韵珂名气,有如日过当中,有些儿渐渐夕阳西下了。


毛韵珂


 毛韵珂有个兄弟毛仲琪唱老生很不出名,膝下二女一子,长名剑佩,唱花衫,扮相极似老父当年,青衣戏学的是梅兰芳。中郎有女,毛韵珂是非常庆幸的,但他管束爱女,还是用旧礼教,而时代的推衍,青春少女,不是一条戒尺,几本死书所束缚得牢的了。其时电影教育,正陶镕着爱河里游泳的男女。电影名星阮玲玉服安眠药自杀,踏上第一条情死的新路,出殡之日,男女学生去送花圈,瞻仰遗容的五千余人。毛剑佩受到感动,觉得旧家庭的圈子,实在寂落枯燥得无味,她就暗暗地吞了安眠药,步了一代情人阮玲玉的后尘,而做了第二个牺牲者。

 毛韵珂的老境是寂寞的,他不愿多吃梨园饭,闲在家里,又耽不住,冯子和改行做了交易所的经纪人,他也在投机方面试试手气,可是交易所投机,就是大赌场,毛韵珂唱戏是行,投机就亏了本。再以爱女新丧,中情伤感万分,看得世界上的事情都没意思,一口气把大住宅卖了,后来由狄平子、关炯之太虚法师一班吃素人把他改了“觉林蔬食处”,毛韵珂也拿串念佛珠跟着他们念佛。他爱穿一字襟的马褂,红缎子小帽子平平正正地戴在额际,脸还是那么雪白,但已显得苍老,眼角上起了鱼尾纹。他对周凤文说:“我们都老了,谁相信我们都是当年的唐伯虎呀!”不过,唐伯虎这一角也真被毛韵珂唱绝了,除了周凤文有些影子,其他全是草气。好在现在也没有人唱,就唱,我也要提出反对,不许他们唱。


毛韵珂


 毛韵珂老境颓唐,生了个儿子毛燕秋,唱武生,也唱不红,倒是二小姐毛剑秋唱红了。她在大世界共舞台与王椿柏同台,王椿柏的玩艺儿是学麒老牌周信芳的。学麒者没有一个不是卖《大晚夜报》的沙壳子,唯有王椿柏是人材,戏是戏料,唱做念打无一不好,一出《投军别窑》,更是青出于蓝,盖罩乃师。毛剑秋的《王宝钏·别窑》一场更要十足唱到三刻。台上假戏真做,王椿柏一只手,台下观众万目睽睽之下,在毛剑秋的胸部,五爪金龙大摸其彩。台下嘘声四起,台上却摸得更起劲。由此王椿柏荣膺“摸奶老生”之雅号。毛韵珂在家里听见了,只气得直跳,等二小姐回来,正想一顿戒尺,花佛前将她教训,谁知二小姐的脾气却不是大小姐,她立刻双眼圆睁,骂了一声:“老鳖蛋,我的事,不要你管!”就实行情奔,和王椿柏双双跑到青岛度蜜月去了。毛韵珂因有大小姐前车之鉴,怕二小姐再走上自杀之路,只好叹口气道:“冤孽。”眼开眼闭地,把事情推出不管。


毛燕秋之《战长沙》


 王椿柏毛剑秋双走青岛,依然很红,一去六年,直到民国三十六年才回来。共舞台听见王椿柏夫妻回来,却甚表欢迎,他夫妇住在大中华饭店六楼,提出条件要回共舞台,须挂双头牌,另编本戏。共舞台件件答应,样样依从,约定先支包银,秋凉上台,戏是连台整本《七剑十三侠》。


 这十八载回来的薛平贵,带着代战公主,正预备大登殿,谁知王椿柏家中还有个受苦受难的“陈雁”。陈雁确是王椿柏的结发妻,王椿柏为了要讨毛剑秋,才写下一纸休书,叫她“我走之后,任凭改嫁”。陈雁倒也负气,自离王门,到电影公司去当从业员。偏偏王椿柏的母亲在上海故世,他父亲年老,无人侍奉,想着从前孝顺的儿媳,便把她接回来了。等到王椿柏毛剑秋双双回南,才知“家中还有结发的妻,王氏宝钏”。这位毛剑秋代战公主猛不防人家走在头里咧,说不得,上前见个礼儿去。王椿柏却拦着说:“理她呢,我已把她休了,谁叫她赖在我们家里的,死不要脸!”


毛剑秋便装照


 陈雁的回家,是经过张伯铭一班朋友劝好劝歹,才回来的,在婆婆灵前披过麻,戴过孝,名正言顺,她才不怕毛剑秋呢。听了风声,就要打上大中华六楼,兴师问罪。王椿柏的父亲可急死了,连忙先去,跪在王椿柏的面前说:“少爷,你跟我回去一趟罢。”


 梨园行是当不住一个“孝”字,老子一跪,王椿柏立刻觉得头痛,跟着老父就走。毛剑秋也未阻拦。谁知王椿柏一去两日不回,万岁爷驾落西宫,害得毛娘娘终日泪痕洗面。谁知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,王椿柏好容易是回来了,并由朋友出面调停,在西宫住三日,在东宫也住三日,留着星期日让王椿柏自己决定哪去。错就错在这里。


毛剑秋之《宇宙锋》


 《审头》中的汤裱背说得好:“大人要断末,要断个水落石出。”只因留着这个“星期自由择日”,家宅就不得安宁。过不得两星期,陈雁就带着马桶豁筅,打上毛剑秋门来了。毛剑秋当然也不是好惹的,好好一出《大登殿》,改了《汴梁图》,王椿柏唱刘咬脐本来拿手,这番被二位皇娘,东一扯,西一扯,只扯得王椿柏左右打躬,东西作揖,口里只叫:“叫孤王好为难呀!”结果,倒底陈雁斗不过毛剑秋,王椿柏被毛剑秋一把耳朵拉住说:“你倒底要哪个?”


 陈雁也道:“我是你家里披麻戴孝的媳妇,公公跪在地下,把我请回来的,我不能让那个野女人。”


 毛剑秋也道:“我不是你的结发妻子吗?王逸公律师写的结婚书,小杨月楼做的介绍人。结婚证书,不是红绿花纸头,她有吗?”


毛剑秋之《十三妹》


 这一下可把陈雁难住了,她一口气奔到范刚律师那里叫王椿柏,逼着要他写和毛剑秋的离婚书。毛剑秋也请王逸公打电话给范刚,说陈雁没有权利可以干涉王毛婚约。盖王毛久为正式夫妇,陈雁不过是王椿柏父亲请来陪伴陪伴的女客。这一场官司打起来,陈雁确是打不赢的,只好见风转舵,悄悄收兵。陈雁还是住在王椿柏家里,王椿柏也藕断丝连,时时回去叙叙旧情。毛剑秋已取得正式名分,也就放抬一手,让他们去厮混厮混,不过看到良人的无良,她要皈依老父,吃素修行。毛韵珂却不管这闲事,双扉紧闭,竟不许他女儿进门,毛剑秋只得哭了一场,去了。一代艺人毛韵珂老先生却从此染病在床,不久逝世,只留着林森路(即霞飞路)一所“觉林蔬食处”,尚有旁人指点,说是“毛韵珂当年的住宅”。


(《春申旧闻续》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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